星河战队3：掠夺者

首先必须澄清的是，《星河战队》这个系列（至少是电影版）并不是关于战争、科技和理想社会的，它的核心话题只有一个——政治宣传。在第一部的故事里，政治宣传的基调是无神论的，是对力量和秩序的炫耀；但这种宣传是有其极限的，它的受众必须是有力量的人和受益于现存秩序的人。然而秩序必然造成强者和弱者的对立，宗教作为一种面向弱者的，历史最古老的宣传，当它为政治服务时，会是什么情况呢？这部电影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联邦本是一个世俗的联邦，就像是独立的美国、革命的苏联一样。把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不是宗教信仰，而是政治信仰（Civil religion in America, Bellah, 1967），这是他们与民族国家之前的欧洲本质的不同［1］。在这信仰尚未完全丧失原动力时，一切都好。但就像一切政治信仰一样，它追求的是此世的目标，也必然要靠此世的牺牲来输血，也必然会被此世之人性所扭曲。按照第一部里教官的说法，联邦军政府的合法性，来自他们有能力重整地球上混乱的秩序，这个说法基本上符合我们的历史经验。遗憾的是，正如惠施所说，“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秩序的大厦一俟建成，它的坍塌便已开始。

［1］ 美国信教人口比例高，但教派林立四分五裂，反而没有像天主教会一样跟世俗政府叫板的力量，美国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信仰是一种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政治神学。实际上当今美国的保守派主要的支持者还是来自军队，正如自由派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学术界一样。这方面的一个证据是：不论前者多么热情地呼唤小政府，宁可冒着被骂虚伪的风险，绝对不会动日益增长的军事预算一根小指头。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理论，就是这一对抗其实是古代欧洲政教冲突的延续。政教冲突基本上是欧洲国家实现现代化的不二法门：英国的亨利八世踢开罗马建立国教大权独揽，关闭了当时意义上的学术机构：修道院，把教会变为自己的奴仆。这种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确立，是伊丽莎白时代英国国力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法国的太阳王通过打压和利用天主教会，建立了欧洲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其继任则不断通过操纵威胁罗马来实现控制整个欧洲政局测目的。这个思路甚至可以一直上溯到古埃及阿肯纳吞的改革。理解军功集团和僧侣集团之间的关系是理解整个西方政治的起点，这是个十分有趣的话题，能写一整篇paper，就不在这展开了。

一切法西斯政权不得不面对同一个问题：如果不发动战争，它不是一个可以自我维持的方式。高度的组织化带来高度的生产效率，而过剩的产能总要寻找渠道向外释放。外星虫族陨石的撞击，不管是蓄意为之还是偶然率性，终于成为了联邦军事扩张的绝佳理由，帮助人类完成了这个军事动员最重要、却也是最难的环节。这一环节一旦完成，整个军事机器就可以运转起来了，这是第一部的主要情节。［2］

［2］ 第一部电影对这个问题有十分隐晦的表达，虽然人类联邦的宣传片指出是虫族发射的陨石击中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但随后给出的说明中明显可以看到太阳系和虫族母星克兰达苏位于银河系两端，击中地球的陨石很可能只是陨石而已。即使按照原著的说法，虫族投射陨石也只是为了向其他星球抛撒虫卵殖民，并不是蓄意伤害人类。但是不要忘了，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打败虫族或是掠夺虫族的土地和资源、甚至不是对虫族群体灭绝，它的目的是人类联邦政权的自我维持。那么有什么方法比战胜虫族能更好地实现这一目标呢？答案就是维持不胜不降的永恒战争状态。

随着战争进入僵持阶段，战时经济也开始显露疲态。任何社会都会有不和谐的声音，这本来很正常。问题是对于高度紧张的、全面动员的军国主义来说，不和谐的声音就特别刺耳。这种不满以两种方式释放了出来：首先是风起云涌的反战运动，片中被官方媒体诬蔑为恐怖分子和虫族奸细的反战老兵不能不让人产生历史的联想；偏偏这个时候，追求彼岸世界、许诺人类救赎的新兴宗教又开始抬头。此时联邦不得不在思想和政治两条战线上应对危机。就像马克思所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它一方面缓解紧张的社会对立，另一方面也让人丧失战斗意志。这对联邦来说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联邦不希望人民反抗，但另一方面，炮灰是不能完全丧失战斗意志的。对此，联邦只好以包含军国主义潜文本的娱乐化宣传为民众洗脑。本来在第一部还煞有介事的联邦空官，如今成了一个演戏的小丑；如果之前的空官还意味着权力和责任的话，眼下这位空官不过是个空洞的符号。当然，在他的背后，高效的军事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正如这场看不到头的战争一样，它已经绑架了整个国家，拥有了自己的行为逻辑，无论谁是下一任空官都无所谓。娱乐和消费主义文化的无所不在，揭示的恰恰是军政府“维持秩序”这个唯一的合法性在逐渐丧失，因为人民看到，残酷的战争、政治欺骗和压迫也成为了这个秩序的一部分。毫不意外地，它无法阻挡宗教迅速的蔓延。宗教主题是本片探讨的一个全新话题。正如第一部电影所展现的那样，联邦的社会气氛是奇怪的，这里既有高度的男女平等，又有赤裸裸的阶级压迫；既存在发达的经济和科学活动，又存在无孔不入的洗脑灌输；电视上对宰牛的镜头都要打马赛克，却向全民直播死刑。这些看似矛盾的现象，背后却有一个统一的逻辑，那就是在极权社会里，对任何东西的评价标准只有其政治利用价值的大小。同理，对于祸乱军心民心的宗教，联邦本来是持反对态度的。不过随着事态的发展，联邦官方逐渐意识到，夺取教堂的讲坛后，宗教反而能够成为最好的征兵工具，让我们看看片尾的联邦宣传片怎么说的：“联邦的科学家们普遍认为：一、上帝存在；二、祂站在我们这一边；三、祂希望我们赢。”了解基督教和罗马帝国历史的人，此时都会会心一笑。基督完成了从公知到君王的华丽转身。即使你不熟悉罗马史，看看今天的俄国东正教就可以了。当然，如果这只是一部以人类为靶子的反战电影倒也罢了，本片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它的无差别反讽。在把联邦的画皮剥的体无完肤之后，却又笔锋一转，揭露了虫族也并非善类。人类联邦情报部门的女将军以残忍干练的方式操纵着政局，把士兵送去送死，让线人人间蒸发，在媒体上散布谎言。联邦的运转方式越来越有效率也越来越无耻。但最后的一切却证明她是对的，人类的空官已经成为虫族的奴隶，而虫族的确有毁灭人类的计划。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民知道？高贵谎言这种东西是最爱面子的，所以你看，真正的虫族奸细人类空官获得了体面的葬礼，而反战的老兵却被吊死了，还是那句老话：衡量一切的标准是其政治价值。片尾的征兵广告再次显示了编剧的智慧，这样一部极尽讽刺之能事的电影，怎么可能有人类全面胜利这样的大团圆结局呢？话说回来，其实这部片子的每个镜头都像大团圆，因为任何政治宣传都需要设置一个理念世界的乌托邦。不过表象之下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联邦打了新的鸡血，战争得以继续，人类和虫族在银河系中永远的撕扯下去，筋疲力竭。如果你对整个人类可悲的一点点历史多少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这部电影里的很多细节，都似曾相识。这部电影是否好看，取决与你的阅历、生活经验，也许还有屁股坐的位置。不过那句话总是没错的：只有死者能看到战争终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美好结局吧。Would you like to know more?一个书呆子的军国主义理想国，和其颠覆Starship Troopers: The new cult canon Would You Like To Know More?: Propaganda and Starship Troopers 6 Mind Blowing Ways 'Starship Troopers' Predicted the Future Starship Troopers, one of the Most Misunderstood Movies Ever Why Everyone Gets Robocop but No One Gets Starship Troopers? Our Future - Our Past: Fascism, Postmodernism, and Starship Troopers (1997) Realism, Parody and Empirical Observation in Starship Troopers A world that works: Fascism and Media Globalization in Starship TroopersPROPAGANDA FILM FROM THE FUTURE -- STARSHIP TROOPERS, NOW ON BLU-RAYV for Vagina: why Starship Troopers is the Greatest Sci-Fi Satire of All TimeThe Fascist Gleam of Starship TroopersTriumph of the Troopers